文昭皇后赋
黄初二年六月,时维盛夏,余济河而诣邺,舟入中流,见波浪间或有沉浮物,乃令艄公住桨,以铁钩捕之,得一人出,或有掩息,救之,置酒食相待,其状甚哀。
余试言问之,其辞曰:某,长秋宫内侍也,非失足,实求死矣,赴清波,肉鱼腹,所愿也。”固问之,则徐徐曰:光和五年冬,生于许,家贫,少无学,为人牧豕苟活于世,乱世多艰,豕为贼所劫,遂入武帝府,交游亲善昂、今上诸公子,武帝以我勇毅纯良,拔为内侍,授兵五十。建安九年秋,余随今上破冀州,入袁氏府,拱卫治乱。出,始见夫人矣!
余等闻言,心已醉焉,求之曰:其状若何?侍曰,披头散发,实不能见,后,还许,数日间方幸而如面。余等急求曰:君试言。
侍霍然起,整衣束发,弹其污秽,敛容肃立,焕然曰:其容也,面如凌霄,颔结凝脂,眉比远山,目夺秋霜;鼻挺巧而妙立,唇轻抿而若敷。时园中青葱碧翠,月季渥丹,小溪湍湍,槿花娇媚。夫人御风倚栏而嫚立,群芳萧萧而妒伤。其形也,转眸聘望若秋波潋滟,注目尤绿柳凝烟;肌肤赛雪,玉笋兰花;丰姿俊爽,窈窕容与;彩蝶交恋而萦绕,百灵鸣啭而蹁跹。如临蟾宇,恍惚人间。及翩然已去,时缓出梦中。
仆甚爱之,惜不能每每如面,但见身形一缕,辄辗转反侧,不可安眠。或有关照,伫于夫人之侧,无不浪浪而神远,所对一语而我心惶惶!不敢推目而相视,惟垂首黯然神伤!如此渴望而不可及兮,吾痛断肠!
余等沉呤良久,不知置身于何方;熏风阵阵,直入船舱。余友怅望,艄公不知起航。
侍又言:自先帝立魏王时,余等旋周于外,惟寺人实于内也。亦无奈自量。从此宫中外廊,此数墙之隔,宛千嶂重山!方百丈之地,实万里远洋!!既不可听之一语,更不能渴求一望;生于此而位于斯,虽玉食而不甘。惟觉昼长夜永,日如经年。
未几仆奉召侍武帝,西入长安;兵阻汉中,转进襄阳。身经百战,遍体夷伤!何不顾而博命兮?宁死于疆场!惟屡创而不得死兮,吾命合遭此情觞!旋武帝归神,复侍今上。时光如梭,皇朝更迭;丽人入寝,旧薄夕阳。听新宠之娇笑兮,何忍负旧爱之彷徨;数语有闻于今上兮,竟着仆诣御酒而前往!别经年而不可见兮,今一见而永诀矣!
恨生于穷苦兮,不可与君匹,幸从侍有年兮,每每如君颜。今日君归去,亦为我殁期!既不能事于当世兮,愿相携于九泉!
侍言毕,指江纵去,援之莫及。但见河水汹涌,斯倏而远。回观随众,皆恍惚而失魄,凡泣涕几人者,但我目中泛滥,不得而知也!良久,诸公敛容,相对而不知其所知也,惟河水荡漾,波若泣诉,时表衷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