既然是「看家人」,就可以想像其与主管的关系了。张飞关羽独当一面,刘备在处理政务上,少顾到赵云,多顾到关张,全是事实使然,读者能说赵云在刘备心目中有轻重之分吗?
我们看以後的发展:当益州发生战事之後,诸葛亮带领张飞赵云入川增援,「泝江西上」,至巴郡江州,分两路进兵,张飞监视「合江」一线,赵云「从外水至江阳」。由合江向北,是刘备重兵作战之处,希望张飞投之於战役中。江阳以西,是往成都的大路,目的在叫赵云领著大本营,进入成都去办接受工作。果然,他到成都,刘备有言在先,打进成都後,取用府库百物,我一概不加干涉,结果,老百姓私有金银贵重之物,都洗劫一空。此事赵云极不以为然。赵云是堂堂正正刘左将军侍从之兵,整齐肃穆,未便乱来,当刘备以金银绢帛犒赏功臣,连诸葛亮都摊到一份,只有赵云不要。时议欲以成都中屋舍及城外园地桑田分赐诸将。赵云反对:「霍去病以匈奴未灭,无用家为,令国贼非但匈奴,未可求安也。须天下都定,各反桑梓,归耕本土,乃其宜耳。益州人民,初罹兵革,田宅皆可归还,令安居复业,然後可役调,得其欢心。」
「先主即从之。」当时益州人,总算遇上了这样一位菩萨,未遭再劫之祸。由此一事,可以看出赵云在「刘关张赵」集团中,刘备把他安置在中心地位上,外面有关张,内部有赵云是何等重要了。
不幸,天下事有一种自然性的不公平处,非出自人情爱恶。刘备既定成都,大封功臣,关张独当一面,当然要得首功。赵云是看家的人,所处地位虽然重要,与刘备关系虽深厚,只得个「翊军将军」,与关张一比,一个董督荆州,一个坐镇川北,一个是荡寇将军,一个是征虏将军,其待遇是悬殊的。但这决不能看成是刘备对赵云的轻视。赵云与关张待遇不平,甚至低於黄忠马超,全出於事实,只能如此。
做人和做事,都要有原则。一方面要照顾事实,一方面要保持自己特性。刘备在三国时代,以当时社会性质而论,他真可以说是一个完全缺乏条件的人。但他结果找到了政治的出路。原因是他能把握一贯原则。他这种特性,在当时固未能立刻成就大业,起码维持了一个永远不曾破坏的团体。此团体经过多少次打击,打击一次,坚强一次。赵云在当阳长阪一战,乱军之中策马营救刘备妻儿。许多人说赵云不会回营:「云已北去。」刘备以手戟?擿之曰:「子龙不弃我走也。」刘备胆敢讲这句话,说明自信心。他们似乎有一种默契,不论成败如何,我们「刘关张赵」四人,必定是要活在一起的。四人合成一人,此力量之大,无可限量。故每次临到危亡,都能转危为安。
不幸到益州後,情形有变化。诸葛亮认为要成就政治事业,必须把小集团观念打破。刘备一方面接受他的建议,撒开大网,搜罗人才,而原有的特性,还是想著要继续维持。他要奖赏入川功臣,不能不把黄忠提到最高地位,否则无法激励来者。他要开拓西北局面,不能不拉紧马超的关系,否则他的集团中有谁能代替马超的地位?发挥马超能发挥的作用?然而相对之下,自己集团中人物,便作了牺牲。关张各有任务在身,自有其地位。最可将就的就只一个赵云了。只有他有商量的余地。许多人都在高涨政治地位,唯独赵云还是老岗位。
此不在个人的牺牲。而在原则的推翻。「刘关张赵」集团数十年维持的特性受到动摇。由动摇到瓦解,这是一个多麼危险的趋向,此事最值得同情的莫过於刘备。他的晚年,就在这样一个心理冲突下挣扎著。
所谓原则的变更,特性的动摇,其具体结果是什麼?是自己人卖力不如以前起劲了,投机分子有隙可乘了。道义观念的冲淡,利害观念的上升。最後局面是:以道义结合类似於家族集团,从此不再出现。代之而起的是一个利害互见的官僚组织。过去只靠「刘关张赵」生死已之的精神可以立刻扭转乾坤。现在「刘关张赵」用力而不能著力,此关键不再他们四人本身,而是团体内部风气所受影响。此所谓「质变」的重要。刘备的东征,不是勇往直前吗?张飞不也是准备付出他最後的生命吗?其所得的结果又如何?本质变化,一贯特性,自不能维持「刘关张赵」的精神,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出现於益州局面之中了。此刘备之死,亦後来益州局势振兴乏力的基本原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