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六,幽而复明
魏咸熙元年(公元264年)一月十五日,钟会到达成都,随行大军二十余万中除了自家将士外,还包括姜维等人率领的蜀汉军队。此刻邓艾的亲信就是想动手也没机会了,邓艾理所当然的被钟会派人押送洛阳,征服者被打入囚车离去,亡国者却骑着高头大马进驻,姜维、邓艾在陇蜀争战多年的结果成了一场没有胜者的战斗。但这不代表延续了半个世纪以上的曹刘之战也已经划上句号,虽然在曹髦死亡后魏国形同灭亡,可刘禅的投降却不会使炎汉的历史就此结束,似乎苍天不会以无血开城而默默了却汉家四百年的天下,而是让姜维用血来谱写汉家最后一段历史。
“驿骑进羽檄,天下不遑居。姜维屡寇边,陇上为荒芜。”这是后日晋朝鼓吹曲里对姜维的形容。①可见在魏人眼里,姜维理所当然是一个违君徇利、捐亲苟免、害加旧邦、不忠不孝、不仁不义的卖国贼、杀人魔王。作为魏人、钟会耳渲目染那些舆论,对姜维自然没什么好感,故此在初见姜维时候就嘲弄道;“来何迟也?”对于钟会明显有戏弄性质的提问,姜维正色流涕回答:“今日见此为速矣!”若无刘禅苟且,姜维安能在今日与钟会相见!!姜维的回答令钟会大是惊讶,钟会不得不重新估计面前这个降将作为士大夫的一面了。虽然蜀汉的刘禅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,可是主子昏庸不代表臣子无用。是时,蜀汉官属皆天下英俊,而姜维又是里面的第一人。②钟会也发现了这一点,于是在对待姜维等人上钟会十分优厚,本来降将当上缴军队的指挥权,可钟会却允许姜维等暂时保留对蜀军的指挥权,把他们上缴的印绶、符节、车盖等都“物归原主”。③钟会与姜维更是出则同轝,坐则同席。
钟会如此礼遇降将,势必引起部下不解,为此钟会找上了自己的长史杜预。杜预一代学者,注解《左传》更是千古闻名,乃是当时中原一等一名士,更巧的是后来和钟会一样有“武库”的称号。钟会对杜预说:“以伯约比中土名士,公休、太初不能胜也。”④公休是诸葛诞、太初是夏侯玄,两人都为司马氏之敌,但诸葛诞当时俊士、名列八达,夏侯玄更可以称中原第一名士,为司马师所杀之日,司马昭都为其请命。如今 “钟武库”却在 “杜武库”面前将姜维和诸葛夏侯做比,无疑表明即使姜维曾是敌人,但也要以士大夫之礼待之,而将姜维置于两人之上,已经等于在和杜预说姜维是天下第一名士了。其他汉臣如蒋琬之子蒋斌,此前在守汉城时对钟会劝降的回书已让钟会嘉许感叹。后钟会到达涪城,真按其信修敬蒋琬坟墓。蒋斌奉后主赦令来降后,钟会待以交友之礼。其弟蒋显,时为太子仆,钟会亦爱敬其才学。⑤从上可知,无疑姜维等的风度、才学已经折服了钟会。故钟会不象邓艾那样一副“以亡国之礼待蜀人”的派头,开口“诸君赖某未遭殄灭”,闭口“姜维与某相值,故穷耳”,而是以“国士之礼”、 “交友之礼”平等待之。
昔人有云:飞鸟尽、良弓藏,狡兔死、走狗烹,敌国灭、谋臣丧。司马昭是时虽然才五十四岁,可已去日无多,其子司马炎和司马攸之才,无一是邓艾、钟会对手。故此灭蜀邓艾居功至伟,然一有倨傲之意便被司马昭以囚车报之。七十老翁,尚难免祸,年富力强的钟会在邓艾一去,一跃成了第一功臣,没了前面的“挡箭牌”, 而他自“淮南已来,算无遗策,晋道克昌,皆其之力”,俨然一副良弓走狗谋臣相,下一个也许就是他了。在这个废乱更迭的时代,上头曹魏和司马屡屡上演要挟天子令诸侯的闹剧,下面朝臣们前日当汉臣,昨日为魏官,今日拜晋公。什么廉耻忠义、士风气节早就抛到九宵云外了。既然曹氏父子、司马父子能这么做,那么钟会的条件并不比他们差,蜀中魏蜀大军二十余万尽归麾下,“独统大众,威震西土”,其兄钟毓曾都督徐州诸军事,现假节、都督荆州(注一)。一则为免成下一个邓艾,二则冲着君临天下,钟会当然也能效仿曹家司马。
姜维当然也瞧出这点了,他旁敲侧击地试探钟会说:“闻君自淮南已来,算无遗策,晋道克昌,皆君之力。今复定蜀,威德振世,民高其功,主畏其谋,欲以此安归乎!夫韩信不背汉於扰攘,以见疑於既平,大夫种不从范蠡於五湖,卒伏剑而妄死,彼岂闇主愚臣哉?利害使之然也。今君大功既立,大德已著,何不法陶朱公泛舟绝迹,全功保身,登峨嵋之岭,而从赤松游乎?”姜维向钟会推荐本地隐退名胜峨眉山,可钟会正春风得意、只会激流勇进,安能学范蠡、张良知足而退,他以“君言远矣,我不能行,且为今之道,或未尽於此也!”来回复姜维。“为今之道,未尽於此”,处于钟会的地步,既不学范蠡、张良,又不当文种、韩信,那么他的“为今之道”就只有一条了。姜维心知肚明,亦不点破,答以:“其他则君智力之所能,无烦於老夫矣。”⑥